第一章（六）（1/2）

两天之后，学生中传起了一则小道消息。说是北京的运动失控了，北大部门师生在大字报上点名批判校党委，继而矛头指向了北京市委。

“老天，真的造反了？”

“批判党委？我要信这话就白活了！”

“是台湾特务造谣吧？”

“是真的！”

学校里暗流涌动。课余时间，西席们三个一堆、五个一伙地窃窃私语。校向导满脸堆笑却提前了熄灯时间。学生们跃跃欲试、奔走相告，流传着令人惊讶而又振奋的小道消息。没有人知道该干什么。没有人知道什么不应干。没有人知道下来会发生什么。没有人知道下来不会发生什么。学校的广播里重复播送着“我的一张大字报”；红色电波不停传来北京市大专院校以致普通中学揪斗一、二把手的爆炸性新闻。

西席们茫然、疑虑、惊异；学生们欣喜、振奋。

张书记仍在不紧不慢地部署学习内容和大批判任务，看上去很自信。

学生们却像见了水的豆子，膨胀的要撑破瓦缸了。

马碎牛兴奋地像喝醉了酒。他懒得去抄报纸、莫名其妙地批判什么三家村。他一边拿眼睛瞅着学校的向导，一边注意起报纸、电台上针对某些高级向导的批判文章。要不是身边坐着个文静可爱的柳净瓶，他绝不会乖乖地坐在课堂，听赵俊良读报，凭证学校的部署去学习什么阶级斗争的理论。他想行动，想和同学们一起轰轰烈烈地行动起来；却不知道咋样入手。他想像北京城里那些中学揪斗一二把手那样把六中的张书记和钱校长也揪出来批斗，却苦于不知道咋样去“揪”、咋样去“斗”和以什么理由去揪斗他们。

“三家村全都揪出来了，下来拾掇谁？岂非真的像自己误打误撞说的那样：向下拾掇到苟矫时这个小组长、向上拾掇到除过**以外的所有的干部吗？**他老人家既然发动了这场运动、既然默许了各地的斗争方式，看来要在六中拾掇钱校长也是顺理成章的事。可是，咋样拾掇他们呢？电台上有个词叫‘揪出来批斗’；怎样揪？是揪头发照旧揪领口？批斗又是怎么一回事？是先把钱校长关到牢狱、然后各人写批判稿——就像批判‘海瑞罢官’一样——照旧尚有其他形式？斗争双方不晤面那就太没意思了。最好就是像已往斗田主那样，各人在课堂或者是在大操场上开他们的批判会。用基干民兵押着他们低头认罪，你一言、我一语地想说啥就说啥。”

马碎牛看着认真读报的赵俊良和装作认真听他读报的其他同学，很不以为然。“都啥时候了？一个个还乖的像骟了蛋的牛犊子？有血性的男儿都到哪儿去了？指望这些人，不要说造反作老虎，恐怕连一个急了还敢于咬人的簸箕虫都没有！一群软蛋、一群仆从！一个个生来都不带牙，十足的小绵羊，都是些提不起来的蚯蚓。”他藐视他们，却也知道在这些人中有相当大一部门都是生装的忠厚像。他把班上几个不太循分的人看了一遍，逐步地有了差异看法：如果自己是一只勇猛的老虎，这些人就是一群狡诈的狼！

他要走到别人前头，他要第一个打破六中这死气沉沉的局势。他要做个样子给这些小绵羊看。虽然他也知道，抢先做了文化大革命的急先锋，那他很可能就是这些小绵羊出人头地的垫脚石。荣幸乐成，他们会突然扑上去抢夺胜利果实，甚至会连自己也吃掉；但要是不慎犯了错误——或者是彻底失败——他们就会以先知先觉的面目泛起去收拾残局。马碎牛知道自己的弱点，他没有他们那么好的耐性，况且跟在别人后边造反，也决不是他马碎牛心甘情愿的；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要连忙行动。

他凭证自己对这次运动的明确和判断企图了出击偏向，轮廓清晰后，趁课间休息时探着身子试探着对赵俊良说：“广播上说：声援北大学生首脑的信件雪片一样由全国各地飞向北京大学，咱也写一篇寄去？”说完，他就热切地瞅着柳净瓶。柳净瓶眼睛一亮，马碎牛马上振奋起来。

不意赵俊良并不以为然：“写声援信那是虚的。北大离六中太远了，写了也白写。就算寄去，人家也纷歧定看，充其量只会成为他们借以炫耀的一个统计数字。中午用饭时我听广播了，那篇文章叫‘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它肯定了北京学生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蹊径、揪斗党委一二把手的行动；称之为‘是革命的’。我以为不如依他们为模范，提前思量揪斗校向导，这样越发实际些。”

“啪”的一声巨响，惊得柳净瓶全无血色——马碎牛险些拍坏了课桌。

“全班的同学都打了个尿颤！”秃子事后形容。

“俊良，你总算和我想到一块了！没想到你一个书生居然有如此大的威风凛凛！这太好了！”马碎牛动情地说：“我没看错你。古往今来，咱俩头一回尿到一个壶里。你说，详细咋个弄法？”

赵俊良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先坐下，压低声音说：“这也是我正在思量的问题。关于校向导执行修正主义教育蹊径的质料不难整理——照着满天飞翔的理论套就行，难的是没法操作。你想想，依学校为单元吧，谁来组织？学校向导是批判工具，他们没资格；老师们是敌是友，还得等运动生长以后才气知道；现在还不能靠他们。再说这些人胆小怕事，记挂重重，我想他们也不会出头。依班级为单元吧，谁来挑头？谁能服谁？有没有响应者？这都是问题。就算你第一个站出来造反，众目睽睽之下谁会随着赴汤蹈火呢？班上响应的人会不会过半？学校响应的班级会不会过半？这都影响造反效果。我认为，为了不至于让造反行动有头无尾、半路夭折，全校十二个班，最少得有一半揭竿而起才行；人数再少就弄不起来了。——真不知道人家北京是咋弄的，心咋那么齐？”

“不说北京了，你看咱详细咋办？”马碎牛有些急不行耐。

“我思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先造舆论。”

“造舆论？贴大字报？又是你秀才那一套。”马碎牛格外失望。

赵俊良淡然一笑：“文化大革命麽，总得先礼后兵吧？我的意见，咱先贴几张大字报，探探水有多深。如果没人接茬，不妨偃旗息鼓、期待时机——横竖咱们是第一个起来造反的；要是各人一哄而起，那就借势整他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