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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行健第3部分阅读(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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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是忠义伯沈西平的防区。沈西平与陆经渔齐名,号称军中双璧,公论武侯麾下的两员勇将,陆经渔智勇双全,而沈西平却是如烈火疾风,有“火虎”的绰号。攻城战他并不擅长,但野战却无人能敌,文侯对他们两人下过一个评语,攻则陆稍不及沉,守则沉远不及陆。但如各统百人迎战,沈西平的冲锋之术,却是天下无双。这次四将合围,沈西平统右路军攻城西,武侯也生怕沈西平不遵军令,严令他不得妄自行动,只能在城外严防,所以他的部队接战最少。大概是部队憋得久了,入城后的屠城却是屠得最凶的。

路恭行道“楚将军,你与那蛇人怎么碰到的?”

我把刚才与蛇人遭遇的事说了一遍,说完了,却见路恭行神色凝重,我道“我已禀报武侯,君侯却还不怎么放在心上。”

路恭行沉吟了一会,转身道“德大人,你先坐一会儿,我与楚将军一起去城西看看。”

走出营帐,路恭行让部下备了两匹马,我们一起向西门走去。天已开始放亮了。这一片地方除了俘虏来的女子与工匠,已无平民了,只听得到前锋各营的兵丁正大声喧哗。我道“路将军,那蛇人真的如此令人担心么?”

路恭行看着天空,东边,已有了一片曙色,一钩眉月却还斜挂在天边,几颗星已模糊不清。他看着天,道“家祖当年与天机法师交厚,天机法师羽化前曾将一部手稿留在舍下,我小时看过,里面大多是天机法师游历见闻,看了很长见识。”

我不知路恭行说这些做什么。我没看过多少书,做书本的那种纸张的制法已经失传,现在的书多半用的是皮纸,是把牛羊之皮细细打磨脱色,一本书厚一点就要用到五六头羊的羊皮,相当于一般三口之家一月的用度了,所以很多人甚至连书也没见过。路恭行说这话,当然不是炫耀他有很多书,但我心里还是有点不舒服。

他又道“天机法师在那书中,对蛇人记得很是详细,后面还说,当初他伴随太子周游天下,在南疆捕获蛇人时,用了两百禁卫军和一百苍月公的卫队,但即使如此还是大费周折,那蛇人力量大得惊人,伤了十几个人才将它捉住。天机法师曾向太子献策说,若能驯养一支满万的蛇人军,只怕是天下无敌。只是当时天下承平,而蛇人又难得一见,先帝也不把这当一回事。”

我道“这个也确实不太可行吧,那种蛇人这等凶猛,要驯化只怕也是空言,何况数量如此之少,要驯一支满万的大军,只怕太难了。”

路恭行道“不管如何,我听得德洋大人说起入城时曾见过屋顶上有个人影,不知怎的便想到了蛇人。现在城中果然有蛇人的影踪,听你一说还不止一个,那么山野之中,只怕更多。”

我道“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三军就要班师,又有什么要紧?”

路恭行只是道“有备无患。”他抖了抖缰绳,马加快步子,向前走去。

周围,到处是破败的房屋,残垣断壁间,到处是瓦砾和血迹,时而见到一两个不完整的腐烂尸首,大概是屠城后懒得收拾留下的。营盘附近,那些尸首也算搬得干净,这儿离营盘有些远了,收拾残局的辎重营也懒了。我看着路恭行的背影,不知为什么,感到一阵寒意。这个我与之共事已有两年的前锋营统制,突然间似乎象一个陌生人一样。

我也抖了抖缰绳,追了上去。

如果说陆经渔像是万载不化的寒冰,一进去他的防区便感得到那种森严肃杀,那么沈西平就是旷野中已成燎原之势的烈火。他的右军,战阵上军纪严到苛刻,每伍由伍长负责,战阵上若有一人回退,全伍皆斩于阵前,因此几次冲锋,右路军都是一往无前。可战后,沈西平部的军纪却也极坏,屠城五日封刀,第六日往往还有右路军在废城中找人乱砍。

我们一到城西右军的营盘附近,便听得到里边沸反盈天,比菜市场还吵,门口也没人站岗。我们前锋营算军纪松懈的,这儿却比前锋营还不如。

一进营中,却见到处都是些醉醺醺的兵丁。高鹫城当初以出产一种木竹子酒闻名。木竹子是特产于帝国南部的一种水果,略似枇杷,比枇杷大一些,成熟于秋冬,却远比枇杷甘美,只是贮存期很短,三日后便败坏。帝君曾点名要苍月公每年秋冬贡上木竹子百斤,可这种水果既难以贮存又怕颠簸,每年苍月公都以特急飞脚传递。这木竹子在南疆也算平常果品,却不太贵,可运到雾云城,一斤木竹子差不多都要抵得上一斤黄金的价格了,这也是苍月公反叛的一个原因。

每年秋冬,高鹫城中的木竹子产量极丰,土人甚至有以之当茶饭的。不知哪一年起,有人试着以之造酒,造出的酒据天机法师的《皇舆周行记》中记载,“明黄如金,清澄如水,异香中人。一户造酒,门外行人皆陶然有醉意。”当然,这木竹子酒也是帝国点名要的贡品。这酒在雾云城中也很好销,是达官贵人宴客的必备之物,不少南疆人便是靠贩运木竹子酒发家的。高鹫城中全盛之日,城中有酒坊三十家,其中最大的十九家位于城西,当初天机法师随太子至此,吟过“木竹酒香初着雨,半城人在醉醒中”的句子。昨夜武侯宴客,便用的是木竹子酒,连虏来的工匠也有近一半是造酒坊里的人。

我们跳下马,路恭行看着一片混乱,拉住一个正走得东倒西歪的兵丁道“我是前锋营统制路恭行,请问忠义伯的中军在何处?”

那兵丁喝得舌头都短了,模糊不清地道“你问沈大人啊,大人现在不见客。”

我看着周围。右军营中,实在是乱糟糟一片,大多都喝得烂醉。这两万人大概把酒坊的存货都喝个精光,不少人怀里搂着女子,一手还抓着盛酒的葫芦,一边喝,一边赌着。这乐事也只有右军也才享受吧,另外诸军就算想喝也喝不到那么多酒。

路恭行耐下性子道“那么你们中军官在么?”

那兵丁道“你说田将军?喏,在那里。”

他指了指不远处一个营帐,那里是一帮军官,身上还穿着软甲,正团团围坐在一张放在空地上的大圆桌前赌钱,一个个都是怀中抱着女子,手中抓着酒葫芦。

路恭行和我把马拴到了边上的拴马石上,向那帮人走去。到了边上,那些人一个个头也不抬。路恭行道“请问,田将军在么?”

有个满脸胡子的人抬起头道“我便是。你是谁?”

路恭行道“我是前锋营统制兼一营百夫长路恭行,这位是五营百夫长楚休红。”

那人听得我的名字,却推开怀中的女子,站了起来道“是楚将军啊,哈,我是右军中军官田威。你的名字现在传遍了全军,可人却长得太不威风了。”

我注意到路恭行有点不悦之色。这田威的话也没什么尊敬我的意思,我道“田将军,我们有事找沈将军,请问能找到他么?”

田威笑道“大人现在不见客,除非你们有君侯的将令。”

我和路恭行面面相觑。我们只不过想来问问,哪会有什么将令?为了这事去讨将令,只怕也会碰一鼻子灰。

这时,坐在田威下首的一个军官不耐烦地道“田胡子,该轮到你了,你要不掷那可算你输了。”

田威道“来了来了。”他不再理我们,伸手先揽过站在一边的那个女子,另一只手去抓几颗骰子。

他们玩的是帝国很流行的三骰赌。这种赌博也是很久长了,每颗骰子的每一面刻了一到六个小坑,那一个坑的涂成了红色。三颗骰子掷在碗中,若三颗相同,称作豹子,六点豹子号称至尊豹,是最大的,下面还有一些杂花,名色很是繁复,除了久赌之人,一般也记不住。这种赌博在军中最流行,因为简单,赌具也携带方便。他们用的是骨制的骰子,大概是新做的,还很白。

路恭行还要说什么,田威已经伸手把骰子掷在碗中,嘴里叫道“至尊!至尊!”

三颗骰子在碗里滚了一会,却只是杂色,我虽然不知到底有多大,但看着另外几个军官齐声欢呼,便知一定是很小的,只怕要通赔。

一个军官笑道“田胡子,你的这手气可有点背啊。”

田威喃喃道“果然,还是换换手气吧。”

他把怀中那女子的手按在桌上,极快地拔出刀来,我还来不及惊呼,他一刀剁下,便把那女子的左手砍了下来。那个女子发出一声惨叫,血一下喷得田威满脸都是。田威抹了把脸的血,把那女子推在一边,伸手把那只剁下来的手扔给边上一个工兵,叫道“薛工正,做三个新骰子!”

他们玩的骰子,竟然是用人骨做的!

我已怒不可遏,喝道“田将军!”

田威看看我,冷笑道“楚将军有什么指教么?”

我不顾路恭行在一边对我使眼色,骂道“禽兽!”

田威一下站了起来,道“楚休红,你别以为你是君侯跟前的红人我们就怕你!老子战场上什么世面没见过,轮得到你这小子来骂人?”

我只觉浑身发热,道“田威!你还算是人么?便是禽兽,也不会干这等无耻的事!”

田威也有点发怒,道“姓楚的!你若再不干不净骂人,老子可要对你不客气了。前锋营厉害,我们右军也不是吃素的!”

路恭行拉住我道“楚将军,你别冲动……”

我一把甩开他的手,道“路统制,便是要受君侯责罚,我也不管。”

我看了看那个被剁去一只手的女子。被俘的女子,若能有几分姿色,可能还会有一个好一点的结果。那个女子相貌不差,但现在少了一只手,只怕她已没有生存的本钱了。她坐在地上,一只手握着那断腕,却象与己无关一样,动也不动。我摸了摸怀中,也没有什么布条,拔出刀来在衣服下摆上割下一条,走到那女子边上,将伤口紧紧扎住。

如果不这么扎住,她会马上因流血过多而死的。但我这么做,却肯定让田威下不了台。只是我根本不去想这些,只是机械地做好。

好象,这样也能让我心里平静一些。

等我给她包扎好,刚站起身,眼前忽然有刀光闪过。

这一刀相当快,我全无防备,伸手去腰间要拔出百辟刀来,手刚搭到刀柄上,那刀光便已消失,那个女子的头却已滚落在地上。

我回过头,田威正吹着刀锋上的血。那一滴血在泛着蓝色的刀锋上,象一颗珠子一样滚动,他的眼里却满是冷冷的嘲讽。

我按着刀,道“田将军,请你准备好。”

我心头怒极,话语却倒显得平静了。

田威笑道“好啊,为了痛快点,我们还是立下生死状吧。”

我喝道“立就立!”

边上那些人都开始起哄,围上了一大批人。路恭行也料不得事态会发展到这等地步,道“楚将军,你别那么冲动……”

我道“路统制,请你给我做保人吧。”

路恭行脸上也有点怒色了,喝道“楚将军,你有点放肆!”

他说话从没那么严厉过,我顿住了,看了看他。路恭行对田威道“田将军,楚将军无礼,请你海涵。”他转身道“前锋五营百夫长楚休红,向田将军致歉。”

他直呼我的官职,那是用职位来压我了。尽管心头一千一万个不服,我还是走上一步,拱手道“田将军,请你原谅,我太失礼了。”

我不象浦安礼那么有后台,从不敢对长官有什么失礼的。

田威的脸上露出笑意“楚将军别在意,女人么,原本只是件玩物,别把她们当人看。路统制,你们可也要来玩两手?”

路恭行道“不了。田将军,我们来是想问问,你们见过一种上半身象人,下半身象蛇的怪物没有?”

这本是我们的来意,却直到现在才问出来。田威此时倒还客气,道“路统制,你们也见过么?”

我们都吃了一惊,几乎齐声道“你们见过?”

田威道“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昨日曾见有一个要逃出城去,我们追了半天追不上。想必是这城里养的什么怪物吧,南边人古怪多。”

他说得轻描淡写,我们却心头沉重之极。

城中的蛇人,看来并不是凤毛麟角的少数。那些怪物绝不会那么简单,已经会用武器,那几乎已是个人了。

离开城西时,我心头还有点气恼。路恭行道“楚将军,你还在对我不满吧?”

我道“路统制,你是长官,我不敢说什么。只是大帝当年得国时,明令不许杀降,我们现在不把俘虏当人看,又如何能得民心?此次叛乱已被平定,日后若再有此等事,只怕我们再难令人投降了。”

路恭行叹了口气,道“我也何尝不知。不过武侯也有他的道理,现在国中谣言四起,如果一味妇人之仁,又如何能慑服四方?一时有一时的时势,大帝当年下此命令是因为得国未久,故要以仁德服众。现在天下承平日久,在这个时代,便只有强者才能赢得尊敬。楚将军,你战阵上勇猛无敌,不过说句实话,战后,你性子不免有点懦弱。”

我半晌无语。路恭行的话,和武侯批评我的话可说是如出一辙。也许,我的性格里,还是懦弱的本质,尽管战场上可以舍生忘死,但和平时却显露出来了。

也许,这也注定了我做不了统军大将吧。事实上,陆经渔已是前车之鉴。

路恭行道“你先回去吧,我向君侯禀报此事,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

我看了看天,道“还早,我陪你一块儿去吧,我在外面等着便是。”

路恭行道“也好。我总觉得,那些蛇人绝不会是些无足轻重的怪物。”

我道“蛇人虽然厉害,可不会掀起什么大波浪吧?你怕共和军是在驯养蛇人么?”

路恭行道“是啊。城中蛇人不是一条两条,而且已会用兵器,如果在山外某处,共和军驯养了一支蛇人军,我真想不出该如何对付。”

我笑道“就算他们在驯养,想必也没什么成果。至少,我们攻城时,那些蛇人并不曾助战。而且那些蛇人凶悍如此,恐怕没人能驯养。”

这时,已到武侯营帐外。路恭行跳下马,道“楚将军,你等一下吧。”

武侯的军令严厉之极,下级军官不得传唤,不得进入中军帐内。昨天我一时情急,求见武侯,武侯也许带着酒意也不曾怪罪我。现在我再为这事进去,只怕武侯会着恼的。

过了半天,路恭行满面颓唐,走了出来。我道“怎么了?”

路恭行道“武侯正在饮酒,我进去禀报此事,他只当笑谈。”

我道“你说我懦弱我承认,我也要说你有点多疑。呵呵。”

路恭行平常没什么架子,虽然他是前锋营统制,但与我们一起时,他一向只将自己看作是个百夫长,我们也常和他说笑。此时,他却只是叹了口气,道“希望只是我多疑吧。”

我看看天,太阳正挂在天心,时值正午。从昨晚开始,我还不曾休息过。我打了个哈欠,道“我累坏了,路将军,你不去休息么?”

他也打了个哈欠道“好吧。昨晚一肚子酒,我到现在也没合过眼,也该休息了。”

到了营房,他道“我去睡了。你还回你那小屋里?”

我道“是啊。”

路恭行打了个哈哈道“你倒能耐得寂寞,那小屋里你也住得下?”

我道“不管你怎么说我,我嫌这儿吵。”

把马还给路恭行,我一个人回到小屋,已是下午。周围有点安静了,就算帝国军士是铁打的,无昏无晓地屠城屠到第三天,毕竟还是有很多人累了。现在,只能零星听到远处传来一些人的哭喊声,断断续续的,好象一些有着尖利锋刃的碎片。

不知睡了多久,等我醒来时,只觉肚子饿得要命,伸手在干粮袋里摸了几个干饼,又把盛水的葫芦拿出来。窗外,天色已暗,一天又过了。

五日屠城,还剩了两天。我第一个想法倒是这个。也许是因为厌恶那种无休止的杀戮了吧,我无法阻止屠城,那只好盼望那早一点结束。

我走出小屋,外面,夕阳如烧。南国天黑得晚,不似京城,天说黑就黑了。一轮落日挂在西边,染得云层也似血滴一般。在夕阳下,城头那些残破的雉堞看过去只剩了些影子,显得苍凉万分。

我伸了伸懒腰,走上城头,嘴里啃了几口干饼。城里搜出来堆积如山的财物,可食物还是少得可怜,平常也只好仍然吃干粮度日。也实在有点佩服守城的共和军,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居然还守了那么多天。

南门是中军驻守之地。我踩着一地瓦砾,走上城头。看下去,城门附近,营帐鳞次栉比,排得整整齐齐。能与中军的军纪军容相提并论的,也只有陆经渔的左军了。

我拣了块干净些的雉堞上坐下了,喝了口水。干硬的大饼在嘴里被濡湿了,虽然只有点咸味,却也能让人有饱食的舒服感。我小口小口地啃着饼,看着太阳一点点沉没。

帝君号称太阳王,只是他的光芒只照在那些达官贵人和后宫佳丽身上吧。我有点解嘲地想着。对于一个平民百姓来说,要歌颂皇恩浩荡,那也太违心了。可如果要忠于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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