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一）（1/2）

渭城六中的学生险些清一色来自农村。到了夏收和秋收的农忙季节就不得不迁就农村的实际状况；多的放上两周忙假，少的也要放上十天。今年麦收，钱校长宣布，由于全国都在轰轰烈烈地开展文化大革命，今年的假期就不定时了，到时候，学校将凭证市教育局的要求给每个同学发出收假通知。

“他大的驴仔蛋，蹊径斗争再重要也压不外夏收！大批判再忙活也不是放假的对手！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再紧迫也叫二斗小麦就给破损了！要不是钱校长提到麦收，我差点都把马跑泉给忘了！”

“好大的斗！‘二斗小麦’？那你爽性不要回去，留在学校看门算了；说不定尚有免费的伙食。”

“少挖苦我！我只是以为两膀有千斤之力却使不出来，憋的我满身难受。”

“回吧，把劲用到割麦上。渭城不是北京，农村也不是都市。谁让你命欠好生在马跑泉呢。”

课堂里已经没有几个同学了。接到放假通知，同学们转身就回了宿舍。爬上大通铺，把被窝卷向一端，堆在床头靠墙处就不管了；然后从床下拖出来肮脏的衣服塞进干瘪的馍口袋，准备带回家去。

秃子把大通铺上卷放整齐的被窝左看看、右看看，打趣说：“这要是些大花卷咱就不用回家了。”

马碎牛看了看也笑了，说：“这要真是些大花卷你还得回家！”

“为啥？”秃子不解地问。

“回去拿铺盖呀。”赵俊良插言说。宿舍里所有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柳净瓶突然泛起在宿舍门口，她敲着敞开着的门扇，皱着眉头说：“马碎牛、赵俊良，出来一下。”两小我私家就困惑地往外走。刚跨出门外，马碎牛就问道：“又出啥事了？你千万不要给我说死人了！”柳净瓶有些希奇，说：“没有啊？”“没有你皱着眉头？”“嫌你们男生宿舍臭。还没到门口就把我熏的受不了了。”马碎牛说：“把我吓了一跳。我就说麽，都宣布放假了，还能添枝加叶？说实话，死人都把我死怕了。——啥事？”柳净瓶这才说道：“水平和谢凯在他们课堂等咱呢。说是要商量一下啥时候收假和收假后如何继续开展文化大革命的事。”马碎牛说：“走——我有些希奇，啥时收假学生说了能算？”赵俊良笑着说：“也许到了该学生说了算的时候了。”

走进六六级甲班，水平就笑容满面地招呼他们坐。马碎牛不客套地坐下后，扬着眉毛问：“水平，有啥指示？”水平笑出了声，说：“你现在是六中叱咤风云的人物，我咋敢对你有啥指示？请你来是商量收假的事。现在，外边的运动形势一天一个样子，我担忧钱校长延长假期，到时候延误咱造反。”马碎牛放心地说：“他没有谁人胆。我看只要麦子收完了，随时都可以回来。”水平问他：“你看得几多天？”“十天左右吧？也说不定——这要看天气——麦子收不完不能走。”水平说：“如果在放假期间全国都不上课了，钱校长有可能就不通知我们到校，尚有就是万一在这期间他被某人或某派打垮了，也就没人通知咱们返校了。”赵俊良说：“他被打垮的可能性不大——学生不来学校，谁去打垮他？再说，打垮他的人一定也需要咱们支持，那他们就有义务通知更多的人返校。我到是担忧你前边说的那句话，万一全国都不上课了，钱校长纵然不通知学生返校他也没什么大错。”柳净瓶说：“那就约个返校时间。到时候不管有没有人通知，各人都回来。”马碎牛说：“这样吧，以两个星期为界，到时候学校纵然不发通知咱也回来。”水平和谢凯颔首同意。水平划分看了看马碎牛、赵俊良和柳净瓶，话里有话地说：“我们同进同退，永远都是战友。”马碎牛说：“那虽然，一个好汉也要三个帮呢——指望我一个——嘿嘿。”

显着和怀庆过来了。五小我私家背着装满脏衣裳的空馍袋准备回家。马碎牛迷恋地巡睃了一眼学校，无比自信地说：“有一点我深信不疑：天下要大乱了，而我马碎牛照旧要回来的！下一次我要回来——哼。”

夏忙期间，马碎牛天天能割三亩小麦；他用精彩的劳动效率证明晰自己的能力。他大只是满足地看他一眼，但大队长就对他赞不停口。这让马碎牛在农活上不再佩服那些成年人了——至少在割麦子这一件事上他已不输于任何一个大人。但当麦捆一上场，马碎牛就被冷落在一边。马垛不让他干此外，只让他用一把竹笊篱认真去接牲口粪便。那些牲口也怪，它们能一边拉着碌碌碾场，一边肆无忌惮地把排泄物倾泄在刚刚登场的小麦上。幸亏这些牲口在排泄前有一个迟疑和抬尾巴的前奏，往往在这时候，驱赶牲口的成年人就会高声大叫：“碎牛，倒粪！”或者爽性省略为“倒粪”两个字。而马碎牛每当听到这种召唤时都必须快速冲刺到牲口身后，把手中的笊篱接在牲口的肛门下。遇到赶场人疏忽，一旦牲口把粪便排在了正在碾压的麦杆上，马碎牛就不得不用手一点点地将粪便抓进笊篱里，再端到外面倒掉。

“倒粪”的事情并不适用那些反映缓慢的人。

设立倒粪这样的岗位，也仅仅能解决牲口大便的问题，对于牲口在麦场上小便，人们就束手无策了。任凭它们哗哗地将污浊的尿水倾泻在人们以后食用的清香鲜味的小麦上。

马碎牛倍觉无聊,厌烦极了天天在麦场上跟在牲口屁股后边倒粪的事情，他想亲自赶着牲口去压场。他盼愿看到一捆捆赭黄色带杆带穗的小麦在自己驱赶着牲口发动的碌碌的碾压下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继尔酿成为银白或淡黄色的麦草。但大人们不让他干这个活——有轻视，也有关爱——他究竟只是个孩子。虽说压场的人都带着草帽，可是长时间呆在太阳下暴晒究竟不是“学生娃”能遭受的。他以为很气闷，只好白昼呆在场上倒粪，晚上就去赵俊良家谝闲传。

麦收只用了一周，碾场已经三天了。五虎上将齐聚赵俊良家，马碎牛问道：“广播上又有啥新情况？”赵俊良忧心忡忡地说：“天下真的要大乱了。批判‘海瑞罢官’只是个引子，甚至发动群众造反也只是个手段，真正的目的是夺权。现在北京闹的很凶，以前大专院校的学生秘密建设的红卫兵组织现在已经果真化了，而且仿效者甚众。他们把学校的党委书记、校长都打垮了，戴高帽子游街，像以前看待土豪劣绅。耐人寻味的是他们撵走事情组的念头。你猜为啥？——”赵俊良惊惧地看着马碎牛，用难以置信的口吻说：“是因为事情组坚持按党中央制定的八条意见来指导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

赵俊良强调了“党中央”三个字，五虎上将个个惊簌也难以置信。

“反了？真的反了？”马碎牛只以为心头突突撞动。

赵俊良心有余悸地说：“效果不到半个月就有上万名学生被打成了新右派！头头们也被关起来了。听说许多大人物都被卷进来了。依我看学生们是有些太过了，搞文化大革命麽，你可以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蹊径、你可以打垮像钱校长这样的走资派，但咋能对着党中央喊叫着‘要夺权’、‘要造反’嘛？这两句话放在一起，自古以来都是要杀头的，那朝那代都不破例。”

怀庆说：“大权不是就在党中央和**手里麽？满世界的学生喊夺权，这是要夺谁的权呢？”

“横竖不是夺我的权。”马碎牛笑嘻嘻地说：“谁要夺我的权我就给他！——倒粪的笊篱把我都毛乱了三四天了。”

秃子说：“再把我的笊篱给他搭上！”

赵俊良白了他俩一眼，说：“这还只是北京的事。咱陕西的事也有些怪。汉城交大的学生对派到学校的事情组不满，以大字报形式向省委‘反映情况’，还给**拍电报诉说哇屈，效果给定了个‘六六’反革命事件。学生们不平，现在正嘈哄着把事情弄大，像北京大专院校一样揭竿造反呀。其他省也发生了类似的事件。你想想，谁是好人谁是坏人？现在，从中央到地方都乱了，人人都憋着一股劲，人们喊的都是‘打垮’和‘夺权’。一句话：天下大乱已成定局，甚至有可能动刀动枪哩！广播上已经多次警告了：这是千百万人头落地的事！”

马碎牛摩拳擦掌地说：“真要像你说的那样打垮一大批人，有啥欠好的？说不定是给咱弟兄们腾地方呢！你就等着进城做官吧！”显着只是微笑。秃子格外兴奋，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兴奋的就似乎明天他就能进城了。怀庆不笑不闹，只是悄悄听着。

赵俊良接着说：“我叔叔前天回来了，他说就在咱放假前汉城和渭城的大学就不上课了，中学也不上课了。学生们乱哄哄的也在谋划建设造反组织，听说和北京一样，也叫什么‘红卫兵’。说要把学校的校长、书记都揪出来，像已往斗田主那样斗争他们。按这个形势，我看六中也快了。”

马碎牛精神异常高涨，说：“六中要建设你说的谁人‘红卫兵’我一定加入。我说啥也不待抵家里。对了，谁认真建设红卫兵呢？红卫兵是个啥兵？穿不穿戎衣？发不发枪？”